杜甫詩全集6

卷六

（乾元中公客秦州作）

秦州雜詩二十首

滿目悲生事，
因人作遠游。
遲回度隴怯，
浩蕩及關愁。
水落魚龍夜，
山空鳥鼠秋。
西征問烽火，
心折此淹留。

秦州城北寺，
勝跡（一作傳是）隗囂宮。
苔蘚山門古，
丹青野殿空。
月明垂葉露，
雲逐渡溪風。
清渭無情極，
愁時獨向東。

州圖領同谷，
驛道出流沙。
降虜兼千帳，
居人有萬家。
馬驕朱汗落，
胡舞白題斜。
年少臨洮子，
西來亦自誇。

鼓角緣邊郡，
川原欲夜時。
秋聽殷地發，
風散入雲悲。
抱葉寒蟬靜，
歸山獨鳥遲。
萬方同一概，
吾道竟何之！

南使宜天馬，
由來萬匹強。
浮雲連陣沒，
秋草遍山長。
聞說真龍種，
仍殘老〔馬肅〕〔馬霜〕。
哀鳴思戰斗，
迥立向蒼蒼。

城上胡笳奏，
山邊漢節歸。
防河赴滄海，
奉詔發金微。
士苦形骸黑，
林疏鳥獸稀。
那堪往來戍，
恨解鄴城圍。

莽莽萬重山，
孤城山谷間。
無風雲出塞，
不夜月臨關。
屬國歸何晚？
樓蘭斬未還。
煙塵一（一作獨）長望，
衰颯正摧顏。

聞道尋源使，
從天此路回。
牽牛去幾許，
宛馬至今來。
一望幽燕隔，
何時郡國開。
東征健兒盡，
羌笛暮吹哀。

今日明人眼，
臨池好驛亭。
叢篁低地碧，
高柳半天青。
稠疊多幽事，
喧呼閱使星。
老夫如有此，
不異在郊垌。

雲氣接昆侖，
涔涔塞雨繁。
羌童看渭水，
使節向河源。
煙火軍中幕，
牛羊嶺上村。
所居秋草靜，
正閉小蓬門。

蕭蕭古塞冷，
漠漠秋雲低。
黃鵠翅垂雨，
蒼鷹饑啄泥。
薊門誰自北，
漢將獨征西。
不意書生耳，
臨衰厭鼓鼙。

山頭南郭寺，
水號北流泉。
老樹空庭得，
清渠一邑傳。
秋花危石底，
晚景卧鐘邊。
俯仰悲身世，
溪風為颯然。

傳道東柯谷，
深藏數十家。
對門藤蓋瓦，
映竹水穿沙。
瘦地翻宜粟，
陽坡可種瓜。
船人近相報，
但恐失桃花。

萬古仇池穴，
潛通小有天。
神魚今不見，
福地語真傳。
近接西南境，
長懷十九泉。
何當（一作時）一茅屋，
送老白雲邊。

未暇泛蒼海，
悠悠兵馬間。
塞門風落木，
客舍雨連山。
阮籍行多興，
龐公隱不還。
東柯遂疏懶，
休鑷鬢毛斑。

東柯好崖谷，
不與眾峰群。
落日邀雙鳥，
晴天卷（一作養）片雲。
野人矜險絕，
水竹會平分。
采藥吾將老，
兒童未遣聞。

邊秋陰易久，
不復辨晨光。
檐雨亂淋幔，
山雲低度牆。
鸕茲窺淺井，
蚯蚓上深堂。
車馬何蕭索，
門前百草長。

地僻秋將盡，
山高客未歸。
塞雲多斷績，
邊日少光輝。
警急烽常報，
傳聞檄屢飛。
西戎外甥國，
何得迕天威。

鳳林戈未息，
魚海路常難。
候火雲峰（一作烽）峻，
懸軍幕井幹。
風連西極動，
月過北庭寒。
故老思飛將，
何時議築壇？

唐堯真自聖，
野老復何知。
曬藥能無婦？
應門亦（一作幸）有兒。
藏書聞禹穴，
讀記憶仇池。
為報鴛行舊，
鷦鷯在（一作寄）一枝。


月夜憶舍弟

戍鼓斷人行，
秋邊（一作邊秋）一雁聲。
露從今夜白，
月是故鄉明。
有弟皆分散，
無家問死生。
寄書長不達，
況乃未休兵。


天末懷李白

涼風起天末，
君子意如何？
鴻雁幾時到，
江湖秋水多。
文章憎命達，
魑魅喜人過。
應共冤魂語，
投詩贈汨羅。


宿贊公房
（原註：京中大雲寺主，謫此安置。）

杖錫何來此，
秋風已颯然。
雨荒深院菊，
霜倒半池蓮。
放逐寧違性？
虛空不離禪。
相逢成夜宿，
隴月向人圓。


赤谷西崦人家

躋險不自安，
出郊始清目。
溪回日氣暖，
徑轉山田熟。
鳥雀依茅茨，
藩籬帶松菊。
如行武陵暮，
欲問桃源宿。


西枝村尋置草堂地，夜宿贊公土室二首

出郭眄細岑，
披榛得微路。
溪行一流水，
曲折方屢渡。
贊公湯休徒，
好靜心跡素。
昨枉霞上作，
盛論岩中趣。
怡然共攜手，
恣意同遠步。
捫蘿澀先登，
陟〔山獻〕眩反顧。
要求陽岡暖，
苦涉陰嶺冱。
惆悵老大藤，
沈吟屈蟠樹。
卜居意未展，
杖策回旦暮。
層巔餘落日，
早蔓已多露。

天寒鳥以（一作已）歸，
月出山（一作人）更靜。
土室延白光，
松門耿疏影。
躋攀倦日短，
語樂寄夜永。
明燃林中薪，
暗汲石底井。
大師京國舊，
德業天機秉。
從來支許游，
興趣江湖迥。
數奇謫關塞，
道廣存箕穎。
何知戎馬間，
復接塵事屏。
幽尋豈一路，
遠色有諸嶺。
晨光稍朦朧，
更越西南頂。


寄贊上人

一昨陪錫杖，
卜鄰南山幽。
年侵腰腳衰，
未便陰崖秋。
重岡北面起，
竟日陽光留。
茅屋買兼土，
斯焉心所求。
近聞西枝西，
有谷杉漆稠。
亭午頗和暖，
石田又足收。
當期塞雨干，
宿昔齒疾瘳。
徘徊虎穴上，
面勢龍泓頭。
柴荊具茶茗，
逕路通林丘。
與子成二老，
來往亦風流。


太平寺泉眼

招提憑高岡，
疏散連草莽。
出泉枯柳根，
汲引歲月古。
石間見海眼，
天畔縈水府。
廣深丈尺間，
宴息敢輕侮。
青白二小蛇，
幽姿可時睹。
如絲氣或上，
爛漫為雲雨。
山頭到山下，
鑿井不盡土。
取供十方僧，
香美勝牛乳。
北風起寒文，
弱藻舒翠縷。
明涵客衣淨，
細蕩林影趣。
何當宅下流，
餘潤通藥圃。
三春濕黃精，
一食生毛羽。


東樓

萬里流沙道，
西行過此門。
但添新戰骨，
不返舊征魂。
樓角凌風迥，
城陰帶水昏。
傳聲看驛使，
送節向河源。


雨晴

天際（一作永）秋雲薄，
從西萬里風。
今朝好晴景，
久雨不妨農。
塞柳行疏翠，
山梨結小紅。
胡笳樓上發，
一雁入高空。


寓目

一縣蒲萄熟，
秋山苜蓿多。
關雲常帶雨，
塞水不成河。
羌女輕烽燧，
胡兒制（一作掣）駱駝。
自傷遲暮眼，
喪亂飽經過。


山寺

野寺殘僧少，
山園細路高。
麝香眠石竹，
鸚鵡啄金桃。
亂水通人過，
懸崖置屋牢。
上方重閣晚，
百里見秋毫。


即事

聞道花門破，
和親事卻非。
人憐漢公主，
生得渡河歸。
秋思拋雲髻，
腰肢勝寶衣。
群凶猶索戰，
回首意多違。


遺懷

愁眼看霜露，
寒城菊自花。
天風隨斷柳，
客淚墮清笳。
水靜樓陰直，
山昏塞日斜。
夜來歸鳥盡，
啼殺後棲鴉。


天河

當時任顯晦，
秋至轉（一作最）分明。
縱被浮雲掩，
猶能永夜清。
含星動雙闕，
半月落邊城。
牛女年年渡，
何曾風浪生。


初月

光細弦欲（一作初）上，
影斜輪未安。
微升古塞外，
已隱暮雲端。
河漢不改色，
關山空自寒。
庭前有白露，
暗滿菊花團。


歸燕

不獨避霜雪，
其如儔侶稀。
四時無失序，
八月自知歸。
春色豈相訪？
眾雛還識機。
故巢倘為毀，
會傍主人飛。


搗衣

亦知戍不返，
秋至拭清砧。
已近苦寒月，
況經長別心。
寧辭搗衣（一作熨）倦，
一寄塞垣深。
用盡閨中力，
君聽空外音。


促織

促織甚微細，
哀音何動人。
草根吟不穩，
床下意相親。
久客得無淚？
故妻難及晨。
悲絲與急管，
感激異天真。


螢火

幸因腐草出，
敢近太陽飛。
未足臨書卷，
時能點客衣。
隨風隔幔小，
帶雨傍林微。
十月清霜重，
飄零何處歸。


蒹□（暇改草字頭）

摧折不自守，
秋風吹若何？
暫時花戴（一作帶）雪，
幾處葉沈波。
體弱春苗早，
叢長夜露多。
江湖後搖落，
亦恐歲蹉跎。


苦竹

青冥亦自守，
軟弱強扶持。
味苦夏蟲避，
叢卑春鳥疑。
軒墀曾不重，
剪伐欲無辭。
幸近幽人屋，
霜根結在茲。


除架

束薪已零落，
瓠葉轉蕭疏。
幸結白花了，
寧辭青蔓除。
秋蟲聲不去，
暮雀意何如？
寒事今牢落，
人生亦有初。


廢畦

秋蔬擁霜露，
豈敢惜凋殘。
暮景數枝葉，
天風吹汝寒。
綠沾泥滓盡，
香與歲時闌。
生意春如昨，
悲君白玉盤。


夕峰

夕峰來不近，
每日報平安。
塞上傳光小，
雲邊落點殘。
照秦通警急，
過隴自艱難。
聞道蓬萊殿，
千門立馬看。


秋笛

清商欲盡奏，
奏苦血沾衣。
他日傷心極，
徵人白骨歸。
相逢恐恨過，
故作發聲微。
不見秋雲動，
悲風稍稍飛。


日暮

日落風亦起，
城頭烏尾訛。
黃雲高未動，
白水已興波。
羌婦語還笑（一作哭），
胡兒行且歌。
將軍別換馬，
夜出擁雕戈。


野望

清秋望不極，
迢遞起層陰。
遠水兼天淨，
孤城隱霧深。
葉稀風更落，
山迥日初沈。
獨鶴歸何晚？
昏鴉已滿林。


空囊

翠柏苦猶食，
明霞高（一作朝）可餐。
世人共鹵莽，
吾道屬艱難。
不爨井晨凍，
無衣床夜寒。
囊空恐羞澀，
留得一錢看。


病馬

乘爾亦已久，
天寒關塞深。
塵中老盡力，
歲晚病傷心。
毛骨豈殊眾？
馴良猶至今。
物微意不淺，
感動一沉吟！


蕃劍

致此自僻遠，
又非珠玉裝。
如何有奇怪，
每夜吐光芒。
虎氣必騰上，
龍身寧久藏。
風塵苦未息，
持汝奉明王。


銅瓶

亂後碧井廢，
時清瑤殿深。
銅瓶未失水，
百丈有哀音。
側想美人意，
應悲（一作非）寒□（上秋下瓦）沈。
蛟龍半缺落，
猶得折黃金。


送遠

帶甲滿天地，
胡為君遠行？
親朋盡一哭，
鞍馬去孤城。
草木歲月晚，
關河霜雪清。
別離已昨日，
因見古人情。


送人從軍
（原註：時有吐蕃之役）

弱水應無地，
陽關已近天。
今君度沙磧，
累月斷人煙。
好武寧論命，
封侯不計年。
馬寒防失道，
雪沒錦鞍韉。


示侄佐
（原註：佐草堂在東柯谷）

多病秋風落，
君來慰眼前。
自聞茅屋趣，
只想竹林眠。
滿谷山雲起，
侵籬澗水懸。
嗣宗諸子侄，
早覺仲容賢。


佐還山後寄三首

山晚黃雲合，
歸時恐路迷。
澗寒人慾到，
林黑鳥應棲。
野客茅茨小，
田家樹木低。
舊諳疏懶叔，
須汝故相攜。

白露黃粱熟，
分張素有期。
已應舂得細，
頗覺寄來遲。
味豈同金菊，
香宜配綠葵。
老人他日愛，
正想滑流匙。

幾道泉澆圃，
交橫幔落坡。
葳蕤秋葉少，
隱映野雲多。
隔沼連香芰，
通林帶女蘿。
甚聞霜薤白，
重惠意如何。


從人覓小胡孫許寄

人說南州路，
山猿樹樹懸。
舉家聞若駭，
為寄小如拳。
預哂愁胡面，
初調見馬鞭。
許求聰慧者，
童稚捧應癲。


秋日阮隱居致薤三十束

隱者柴門內，
畦蔬繞舍秋。
盈筐承露薤，
不待致書求。
束比青芻色，
圓齊玉箸頭。
衰年關鬲冷，
味暖並無憂。


秦州見敕（一作除）目，薛三璩授司議郎，畢四曜除監察，
與二子有故，遠喜遷官，兼述索居，凡三十韻

大雅何寥闊，
斯人尚典刑。
交期余潦倒，
才力爾精靈。
二子聲（一作升）同日，
諸生困一經。
文章開□（上穴下交）奧，
遷擢潤朝廷。
舊好何由展，
新詩更憶聽。
別來頭並白，
相見眼終青。
伊昔貧皆甚，
同憂歲不寧。
棲遑分半菽，
浩蕩逐流萍。
俗態猶猜忌，
妖氛忽杳冥。
獨慚投漢閣，
俱議哭秦庭。
遠蜀□（「祗」下多一點）無補，
囚梁亦固扃。
華夷相混合，
宇宙一膻腥！
帝力收三統，
天威總四溟。
舊都俄望幸，
清廟肅維馨。
雜種雖高壘，
長驅甚建瓴。
焚香淑景殿，
漲水望雲亭。
法駕初還日，
群公若會星。
宮宦仍點染，
柱史正零丁。
官忝趨棲鳳，
朝回歎聚螢。
喚人看腰裊，
不嫁惜娉婷。
掘劍知埋獄，
提刀見發硎。
侏儒應共飽，
漁父忌偏醒。
旅泊窮清渭，
長吟望濁涇。
羽書還似急，
烽火未全停。
師老資殘寇，
戎生及近□（「炯」改土旁）。
忠臣詞憤激，
烈士涕飄零。
上將盈邊鄙，
元勳溢鼎銘。
仰思調玉燭，
誰定握青萍。
隴俗輕鸚鵡，
原情類〔脊鳥〕〔令鳥〕。
秋風動關塞，
高卧想儀形。


寄彭州高三十五使君適、虢州岑二十七長史參三十韻

故人何寄寞？
今我獨淒涼。
老去才難盡，
秋來興甚長。
物情尤可見，
詞客未能忘。
海內知名士，
雲端各異方。
高岑殊緩步，
沈鮑得同行。
意愜關飛動，
篇終接混茫。
舉天悲富駱，
近代惜盧王。
似爾官仍貴，
前賢命可傷。
諸侯非棄擲，
半刺已翱翔。
詩好幾時見，
書成無使（一作信）將。
男兒行處是，
客子斗身強。
羈旅推賢聖，
沈綿抵咎殃。
三年猶瘧疾，（原註：時患瘧疾）
一鬼不消亡。
隔日搜脂髓，
增寒抱雪霜。
徒然潛隙地，
有〔面見〕屢鮮妝。
何太龍鐘極，
於今出處妨。
無錢居帝里，
盡室在邊疆。
劉表雖遺恨，
龐公至死藏。
心微傍魚鳥，
肉瘦怯豺狼。
隴草蕭蕭白，
洮雲片片黃。
彭門劍閣外，
虢略鼎湖旁。
荊玉簪頭冷，
巴箋染翰光。
烏麻蒸續曬，
丹橘露應嘗。
豈異神仙宅？
俱兼山水鄉。
竹齋燒藥灶，
花嶼讀書堂。
更得清新否？
遙知對屬忙。
舊宮寧改漢，
淳俗本歸唐。
濟世宜公等，
安貧亦士常。
蚩尤終戮辱，
胡羯漫猖狂。
會待妖氛靜，
論文暫裹糧。


寄岳州賈司馬六丈、巴州嚴八使君兩閣老五十韻

衡岳猿啼里，
巴州鳥道邊。
故人俱不利，
謫宦兩悠然。
開辟乾坤正，
榮枯雨露偏。
長沙才子遠，
釣瀨客星懸。
憶昨趨行殿，
殷憂捧御筵。
討胡愁李廣，
奉使待張騫。
無復雲台仗，
虛修水戰船。
蒼茫城七十，
流落劍三千。
畫角吹秦晉，
旄頭俯澗〔水廛〕。
小儒輕董卓，
有識笑苻堅。
浪作禽填海，
那將血射天。
萬方思助順，
一鼓氣無前。
陰散陳倉北，
晴熏太白巔。
亂麻屍積衛，
破竹勢臨燕。
法駕還雙闕，
王師下八川。
此時沾奉引，
佳氣拂周旋。
貔虎開（一作間）金甲，
麒麟受玉鞭。
侍臣諳人仗，
廄馬解登仙。
花動朱樓雪，
城凝碧樹煙。
衣冠心慘愴，
故老淚潺〔水爰〕。
哭廟悲風急，
朝正霽景鮮。
月分梁漢米，
春給水衡錢。
內蕊繁於纈，
宮莎軟勝綿。
恩榮同拜手，
出入最隨肩。
晚著華堂醉，
寒重繡被眠。
轡齊兼秉燭，
書枉滿懷箋。
每覺升元輔，
深期列大賢。
秉鈞方咫尺，
鎩翮再聊翩。
禁掖朋從改，
微班性命全。
青蒲甘受戮，
白發竟誰憐？
弟子貧原憲，
諸生老伏虔。
師資謙未達，
鄉黨敬何先？
舊好腸堪斷，
新愁眼欲穿。
翠干危棧竹，
紅膩小湖蓮。
賈筆論孤憤，
嚴詩賦幾篇。
定知深意苦，
莫使眾人傳。
貝錦無停織，
朱絲有斷弦。
浦鷗防碎首，
霜鶻不空拳。
地僻昏炎瘴，
山稠隘石泉。
且將棋度日，
應用酒為年。
典郡終微眇。
治中實棄捐。
安排求傲吏，
比興展歸田。
去去才難得，
蒼蒼理又玄。
古人稱逝矣，
吾道卜終焉。
隴外翻投跡，
漁陽復控弦。
笑為妻子累，
甘與歲時遷。
親故行稀少，
兵戈動接聯。
他鄉饒夢寐，
失侶自〔□屯〕□（「擅」改走之底）。
多病加淹泊，
長吟阻靜便。
如公盡雄俊，
志在必騰騫。


寄張十二山人彪三十韻

獨卧蒿陽客，
三違穎水春。
艱難隨老母，
慘澹向時人。
謝氏尋山屐，
陶公漉酒巾。
群凶彌宇宙，
此物在風塵。
歷下辭姜被，
關西得孟鄰。
早通交契密，
晚接道流新。
靜者心多妙，
先生藝絕倫：
草書何太古，
詩興不無神。
曹植休前輩，
張芝更後身。
數篇吟可老，
一字賣堪貧。
將恐曾防寇，
深潛托所親。
寧聞倚門夕，
盡力潔飧晨。
疏懶為名誤，
驅馳喪我真。
索居尤寂寞，
相遇益愁（一作悲）辛。
流轉依邊徼，
逢迎念席珍。
時來故舊少，
亂後別離頻。
世祖修高廟，
文公賞從臣。
商山猶入楚，
渭水不離秦。
存想青龍秘，
騎行白鹿馴。
耕岩非谷口，
結草即河濱。
肘後符應驗，
囊中藥未陳。
旅懷殊不愜，
良覿眇無因。
自古多悲恨，
浮生有屈伸。
此邦今尚武，
何處且依仁。
鼓角凌天籟，
關山倚月輪。
官場羅鎮磧，
賊火近洮岷。
蕭索論兵地，
蒼茫斗將辰。
大軍多處所，
餘孽尚紛綸。
高興知籠鳥，
斯文起獲麟。
窮秋正搖落，
回首望松筠。


寄李十二白二十韻

昔年有狂客，
號爾謫仙人。
筆落驚風雨，
詩成泣鬼神。
聲名從此大，
汩沒一朝伸。
文彩承殊渥，
流傳必絕倫。
龍舟移棹晚，
獸錦奪袍新。
白日來深殿，
青雲滿後塵。
乞歸優詔許，
遇我夙心親。
未負幽棲志，
兼全寵辱身。
劇談憐野逸。
嗜酒見天真，
醉舞梁園夜，
行歌泗水春。
才高心不展，
道屈善無鄰。
處士〔示爾〕衡俊。
諸生原憲貧。
稻粱求未足，
薏苡謗何頻？
五嶺炎蒸地，
三危放逐臣。
幾年遭〔服鳥〕鳥，
獨泣向麒麟。
蘇武元還漢，
黃公豈事秦？
楚筵辭醴日，
梁獄上書辰。
已用當時法，
誰將此議（一作義）陳？
老吟秋月下，
病起暮江濱。
莫怪恩波隔，
乘槎與問津。


別贊上人

百川日東流，
客去亦不息。
我生苦漂蕩，
何時有終極？
贊公釋門老，
放逐來上國。
還為世塵嬰，
頗帶憔悴色。
楊枝晨在手，
豆子雨已熟。
是身如浮雲，
安可限南北。
異縣逢舊友，
初欣寫胸臆。
天長關塞寒，
歲暮饑凍逼。
野風吹征衣，
欲別向曛黑。
馬嘶思故櫪，
歸鳥盡斂翼。
古來聚散地，
宿昔長荊棘。
相看俱衰年，
出處各努力！


兩當縣吳十侍御江上宅

寒城朝煙淡，
山谷落葉赤。
陰風千里來，
吹汝江上宅。
〔昆雞〕雞號枉渚，
日色傍阡陌。
借問持斧翁：
幾年長沙客？
哀哀失木〔犬穴〕，
矯矯避弓翮。
亦知故鄉樂，
未敢思宿昔。
昔在鳳翔都，
共通金閨籍。
天子猶蒙塵，
東郊暗長戟。
兵家忌間諜，
此輩常接跡。
台中領舉劾，
君必慎剖析。
不忍殺無辜，
所以分白黑。
上官權許與，
失意見遷斥。
仲尼甘旅人，
向子識損益。
朝廷非不知，
閉口休歎息。
余時忝諍臣，
丹陛實咫尺。
相看受狼狽，
至死難塞責。
行邁心多違，
出門無與適。
於公負明義，
惆悵頭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