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性 第二章 手淫文化的传播(23)
作者:[美]托马斯·拉科尔
手淫这种曾在道德上受到质疑而且被医学认定为极其有害的行为,在弗洛伊德的学说里,成为心理发展模式的必经阶段之一。它是一个人必须要经历、并要以正确、有序的方法实现超越的一个阶段。同时,手淫也是真正性交行为的重要演练,“是为成年性行为而进行的预先准备”,弗洛伊德的追随者、心理学家玛丽·波拿巴特(Marie Bonaparte)这样说道。[84]但是,对女性而言,这一说法却并不成立,因为她们早期的手淫行为和成年之后的性行为性质完全不同。为了走向成熟,女孩子们所要摒弃的不仅仅只是手淫这种行为,还有婴儿期所感受到的性高潮体验。也就是说,要摒弃刺激阴蒂的性行为,而学会体验阴道性行为;要抛弃主动性行为的幻想,而接受女性在性交行为中被动的现实。在20世纪最重要的心理学理论中,手淫扮演了一个相当重要的角色,而且,几千年以来被忽略的女性手淫研究在此也找到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200多年来,手淫一直遭受着文化的批判。如今,历史终于被改写,这种自体性行为被定义为塑造自我的重要因素。在旧的历史和新的发现之间,是弗洛伊德和他的同行们架起了一座沟通的桥梁。对他们而言,手淫文化是一个没有边界的研究领域。1910年,维也纳心理学研究界的学者们曾聚集在一起,用了三个晚上的时间对《手淫》一书进行讨论,最终因为分歧太多而无法刊登关于这次座谈的任何成果。两年后,他们又相继召开了 9次座谈会,但依旧很难找到共识。弗洛伊德在会谈报告的结尾处只好写道:“关于手淫的讨论的确永无止境。”200年前,当手淫文化从贫民窟产生出来时,它曾被形容为“令道德受伤的困扰和痛苦行为”;200年后,手淫却成为“欲望本能和现实压抑的斗争表现”,用弗洛伊德的同行、德国精神病学家威赫姆·斯特科(Wilhelm Stekel)的话来说,是带有现代印记的性行为,是塑造自我的巨大潜在力量。[85]
在第一代的心理分析学之后,无论承认与否,手淫在心理学领域仍然具有重大的理论意义。“弗洛伊德理论中的自体性行为是人类性学研究的典范”,著名分析家乔伊斯·麦克杜格尔(Joyce McDougall)戏谑道,“这是个一再被提起、却屡次被忽略的事实”。无论是对相对正统的理论分析学者,还是对后来的女权主义作家而言,弗洛伊德对手淫文化的研究都具有重要的意义。女权主义者露丝·伊利格拉芙(Luce Irigarav)就曾经对弗洛伊德用以男性为中心的理论对女性自体性行为进行诠释的研究方法提出质疑。她认为,小女孩“并不会对自己手淫,对她进行手淫的其实是阴茎的等同物”,并以此作为依据来重新定义“女性”群体,使其与其他群体区别开来。事实上,也正是女性与自体性愉悦之间的独特联系定义了什么是女性,或者说,它至少是女性发掘自我、发掘自身感触的一种直接、不受干扰而且持续不断的渠道。“对女性而言,不需要任何调节,她就可以接触到自己的内在”,她“可以不断地抚摸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她,因为女性的性器官是由不断接触的两片阴唇构成的”。[86]伊利格拉芙认为,虽然手淫仍然可以算是成年性行为的雏形,但并非如弗洛伊德所想像,是成年女性性交行为的雏形。
心理分析学的影响迅速蔓延,远远超出这一领域的学科范围。从幼儿科学的教科书到道德神学的讲义,在解释到“性”的问题时,都深受弗洛伊德对于性心理发展观点的影响。在这种对手淫崭新的诠释中,手淫行为不再像启蒙运动时期和18、19世纪的评论那样,是全民公敌。它在个人成长和迈向成熟的过程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德国20世纪20年代出版的一个小册子中说道,它“既非疾病,也非罪恶”,但值得人们广泛关注。[87]对手淫致病的担忧一旦烟消云散,这种行为所引发的道德和心理问题也就变得更为清晰。既然“已经十分清楚手淫对健康无甚伤害”,美国一位著名的分析家评论道,就应该对手淫展开广阔而全新的心理研究。弗洛伊德的启蒙观点认为,手淫应被视为青少年的一种自然行为,是性行为发展的必经阶段,正常人在成年之后就会抛弃这种行为。然而,如果“成年人还继续手淫”,则可被视为性心理发展受到压抑的标志之一。手淫不是罪恶深重的恶习,也不会对身体造成严重伤害,它只是失败和落魄的象征,是内疚感和不满足心理发出的讯号。没有幻想的手淫行为,只是为减轻“身体里爱恋欲望的紧张感”;而带有丰富幻想的手淫,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一种不完全的情欲发泄,并不能提供任何“精神意义”(人们一般认为,性行为的精神意义在于,它可以使人成为 “具有社会性的成熟公民”)。因此,青少年时期是人的一生中一个至关重要、含义丰富的时期。它的一端是“自然的”婴儿期自体性行为,另一端则是迈向成熟所要经历的痛苦挣扎。在这一时期,手淫从“性启蒙”的一个符号转变为另一种象征,象征着手淫的实施者未能获得正确的欲望目标,更广义地说,象征着手淫者不能与社会的需求形成妥协。[88]一个人与手淫的斗争历程,其实就是携手文明、共同发展的进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