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性 第一章 开篇综述(2)
作者:[美]托马斯·拉科尔
那本小册子的作者——虽然匿名,但随后我们会发现,他其实是一个撰写隐晦色情文学的外科医生——是第一个将“自愿的自我放纵”与《圣经·创世记》中“俄南”(Onan)的故事联系到一起的人。在《创世记》中,俄南没有将他的种子播撒到他的寡嫂体内,而是将它们撒在了地里,并因此被处死。这就是手淫行为的起源。同时,这位医生还认为,手淫所导致的后果将如《圣经》中所述说的那样——死亡。死亡并非是上帝给予的处罚,而是源自于手淫者被扭曲的天性。从某种意义上说,手淫和后来其他的一些行为在很大程度上证实了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的理论——犯罪容易,抹去犯罪的印记却很难。那种认为手淫不会被人察觉、不会受到惩罚的看法其实完全是一种错觉。
在某种意义上,1712年前后的这一时期在现代对于性及自我意识探索的历史中,与医学史上的某一片断不谋而合。据前面所提到的那本小册子的作者说,他写作的初衷原本是为手淫者提供一些宗教的疗法。但随后,他将其书交给一位虔诚的内科医生阅读,并告诉他有很多人正在被一种秘不可言的罪恶所折磨,而且对此束手无策。这段遭遇虽无从考证,却从此改变了历史。这位虔诚的内科医生——与作者一样不知其名——“告诉我(即小册子的作者)两种极为有效的药”。一种专门医治男女各种非性病原因的体液外溢、夜间遗精以及排泄时伴随的体液溢出;另外一种则医治各种不育症和性无能,不管是否因性病而起。
出版商瓦热内先生在征询了这两种药的名字后,建议取名为“强力大补药”和“多子多春粉”。而且,这两种药还各有配药,例如,“强力大补药”若与“煎药”或“注射药”同时使用,效果最佳。在这里,医学似乎替代了道德的作用。由于这本小册子难免有推销药品之嫌,作者因此特意在书中声明,是那位内科医生而非他本人出钱印刷了这本小册子,第一次印刷就付印2000本。作者还声称那位医生“因此药而名利双收”。[1]
令人惊异的是,这种将手淫视为医学疾病并借机赚取高价药费的举动虽然有些令人不齿,但却开创了一门独特的医学传统。这一传统不仅成为启蒙时期医学的柱石之一,而且在此基础上衍生出现代性学研究。因此,无数的论文、文章、百科全书的词条、各种小册子,甚至包括名人的巨著都将1712年视为一个起点。在200多年之后,当人们逐渐开始怀疑是否手淫真的会对身体造成伤害的时候,一位知名的法国医生依然坚持,他可以找到上百种症状来证明手淫的严重后果。[2]
但是,这一段医学史所展现的只是故事的一个侧面。就在1712年前后,当时的社会普遍认为,罪恶的行为会导致身体上的伤害。医学被视为是一种道德的指引,是肉体的伦理之道。18世纪时,随着道德规范的制定越来越源于自然而非神圣的宗教权威,道德准则也越来越多地由学校、医生和其他教育者来传播,而并非由教士、牧师来传道。医学的地位也因此得到极大的提高。在这种形势下,文化忧虑被理解为医学疾病这种现象也就很好理解了。例如:“文明病”往往是由各种不良行为所引起——过分的奢侈、过多的脑力活动而缺乏身体锻炼、滥用同情心、小说阅读得太多而导致身体或精神紊乱,以及纵欲所引起的各种疾病。其实自太古时期起,过度纵欲就被视作医学问题。因此,最根本的问题并不在于为什么自1712年起,手淫开始成为医学问题,又或为什么在1920年时,人们不再认为这种行为会致病。令人迷惑不解的是,在性欲享乐越来越为人们所认可的同一时期,为什么手淫这种自我的性享乐追求会成为如此令人困扰的道德问题?这一问题的答案喻示着一种道德转变,这种转变意义重大、影响深远。对手淫的讨论恰好体现了这一道德转变。
事实上,在手淫不再被认为会残害身体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它仍然被视作现代人性生活中与道德紧密相连、并令人深思的话题。即便在今天,情况依旧如此,尽管连最强烈的反对者都已经不再坚持手淫行为会导致失明、疯癫或其他疾病。在过去,对手淫者不仅有道德上的谴责,还有医学上的警告,后者是前者的外在表现。虽然多数人不再认为手淫对身体有害,但对手淫这种孤独的性行为的争议和忧虑(1712年首次出现)却并未偃旗息鼓,反而愈演愈烈。